做梦真奇怪,刚刚还在繁华的闹市,瞬间就钻进深山老林。林海茫茫,影只形孤,怎么也走不出这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。
忽地一阵狂风袭来,乌云迅速靠拢像在聚会,闹得天昏地暗。厚厚的云层下,一群鸟儿在低空盘旋,又叽叽喳喳从我头顶掠过,纷纷归巢。森林里一片寂静。
“啪”地一道闪电打破沉寂,把昏暗的天空劈成碎片,紧接着轰隆隆雷声大作,雨点借势在地面上东洒一撮西洒一撮,像母鸡啄米。
乌云渐渐消散,太阳露出笑脸,一道彩虹横跨苍穹。放眼望去,远处涓涓细雨犹如少女纺纱,羞答答躲在一隅默默抽丝。呵,好一派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”的奇丽风光!
此情此景,乐得鸟儿在林间高歌,旋律里充满着欢乐。只可惜我太笨了,听不懂它们的唱词,否则我一定要将之译成中文,与读者共享这林间鸟事。
稀疏的雨沫很快就在阳光下蒸发,很难看得出有下过雨的痕迹。倒是林下的小草像打了点滴,焕发出生机,引来一只野兔前来享受美餐。林冠下的余晖把野兔的身影拽得颀长,那样子显得有些单薄,有点可怜。
我唯恐惊扰了野兔用餐,趴在山包上一动不动,像小说《艳阳天》地主马小辫趴在苗圃里,大气不敢出。
蓦然间,鸟儿优美的歌声嘎然而止,继而转为急促的叽叽喳喳。野兔警觉地竖起耳朵,前脚弓后脚踮,昂首挺胸,在原地快速转了一个圆圈,像是跳芭蕾。
不是跳舞,是有敌情。野兔发现一条老蛇正悄悄地逼近它,虎视眈眈,垂涎欲滴。
野兔使出跳远的绝技,敏捷地掉头就跑。
老蛇滑行着苗条的身材穷追不舍。
两个田径高手在森林里赛跑,水平一时难分高下,气氛显得异常紧张,看得我心惊肉跳,那么热的天气我手脚冰凉,浑身发冷。
有人说东方人同情弱者,西方人崇拜强者,这话至少在我的身上是得到了验证。即便是在大森林里头迷路的困境下,我也仍然保持着鲜明的同情心,感情一边倒。我在心里暗暗使劲:“兔子加油!”我甚至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:要是那可憎的老蛇被绊倒就好了。又想:要是那可怜的兔子能长上翅膀那就更好了。
虽说我想象中的奇迹并未出现,倒是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,让我目睹了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”的惊险一幕。只见一只蛇雕呼啸着从天而降,猎物还没到嘴,埋伏者就先尝到了被埋伏的滋味。野兔先是一愣,即刻就恍然大悟,一撒腿跑得无影无踪;蛇雕用双爪抓住蛇体,用利嘴钳住蛇头,扑扇着翅膀,带着战利品远走高飞……
仰望长空,那蛇并不甘心俯首就擒,本能的求生欲望让它疯狂地扭动着修长的身材,表情痛苦地在作垂死挣扎。我情随事迁,刚刚还在骂这蛇可憎,诅咒它最好绊倒,转眼却又觉得它很可怜。哎,都说做人难,其实不做人还更难,野生动物们的每一餐饭,都是拿性命换来的。
但这回我以为那蛇雕再也无须拿性命换吃了,因为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——雕是猛禽,处于食物链的顶层,没有天敌。然而著书者却疏忽大意,遗漏掉了另一种两条腿直立的高等动物,人家会发明火药,那玩意威力无比,让所有的野生动物闻风丧胆。
只听到“啪”地一声惊天动地,余音在宁静的森林里久久回荡,听得出这回不是闪电,而是枪声。这一枪更猛,让到了嘴的肉也要丢掉。只见那天上飞的松开地上爬的,敌对双方应声并肩而落,重重地摔在我的跟前,它们怒目圆睁,吓我一跳。我“啊”地一声兀然坐起,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粗气,身边熟睡的妻子被我惊醒,以为我是半夜三更被鬼打。
鬼打倒不是,有人放冷枪。这让我想起一件事,有的动物会记仇。乌鸦就不仅会记仇,还会报仇,当遇到曾经杀害过它们家族成员的猎人时,便会朝其大声怒吼,群起而攻之。
我不知道别的动物是不是也会记仇,这事令我很不安。直到现在,那梦中敌对双方惨死时怒目圆睁的恐怖情景,仍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。我清楚地记得,那两双眼睛四颗珠子分明是在死死地瞪着我,好象是我放冷枪。
虽说我家祖宗三代都是无神论者,但每当回想到梦中那惨景,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念一声阿弥陀佛,不分场合。大家以为我病了,我也以为我病了,于是就去看医生。
医生说我没有病,大家很宽心,我仍很担心——冤有头债有主,千万不要认错人。(黄世谦) |